这个新年对大虞来说可谓回旋镖元年,几十年前大虞用火鸦打开了西北小国的国门,要和他们做生意。现在西缇、娲媎人的生意都快做到天子鼻孔下了,大虞又迫不及待想把他们踢出去。特别是年前,蜜姡和娲媎开始打仗,大虞明面上是支持娲媎的,断了和蜜姡的贸易交流,但有意思的是,蜜姡看上去并没有受什么大影响,一查才知道,西缇这小子在里头当中间商!关键葻弥作为蜜姡支持者,前脚对娲媎也下了禁贸令也就罢了,后脚自己偷偷跑去买!最后西缇赚了,蜜姡赚了,娲媎也赚了……到底是谁赔了?对啊,是谁啊?这氛围注定今年的开局不同凡响。……凌弗宁先进了京,打算安抚好麻烦的天子。天子年弱即位,凭他的智商可能不懂得其中关窍,但肯定知道自己被欺辱了,对内大开杀戒都是轻的,凌弗宁不能让自己埋了多年的棋子因为天子一次毫无用处的发疯而折进去。“凌卿,你说没有信仰的贱人,是不是不配享受世间的恩典。”凌弗宁刚进泽荣殿,就看到大虞最尊贵的疯子正踩着一个红发的希日昂奴隶玩,鞋尖锐的翘头部分狠狠的抵住了奴隶的喉咙,奴隶显然无法呼吸,又不能大力挣扎,因为这人的右手还拿着沾血的刀棍,只能下意识靠扭动来喘气。“臣来的刚巧?”凌弗宁彬彬有礼的走近了些,仿佛没有看到地上的乱发奴隶。天子垂下的头抬了起来,他其实也一地乱发,面容惨白,看上去玩的并不开心,甚至有点委屈。他说:“为什么朕这么虔诚祈求,佛祖并没有保佑朕?”又看着地上的奴隶,一棒子敲了下去,奴隶痛乎一声。“是嫌弃异蛮的血吗?可他们的头发这么漂亮,朕以为神仙也喜欢。”“佛祖和天神是没有欲望的,”凌弗宁恭谨的说:“他们是神仙,不是人。“人祭只会增加天界的人口负担。”他的语气一本正经。但皇帝没有笑,他好像没听懂,转了转眼珠子,突然说:“我听到他骂我。”他指着地上的奴隶。凌弗宁看了眼绿瞳颤动的葻弥流民,没有否定,但知道他知道皇帝听不懂葻弥话,于是说:“臣也听见了,是在求饶的意思——教陛下外语的谢言官怎么不在啊?”“他?”皇帝被转移了注意力,努力回忆了一会儿:“死了?好像,不记得了,只知道当时朕气的厉害……”杀掉了吗?凌弗宁生气的时候会笑意更深,他更加温和的说:“谢言官愚钝啊,这次贸易反噬分明是前朝……”“闭嘴!闭嘴!”皇帝捂着脑袋打断了凌弗宁的话,叫到:“不是!不是!”“——那个贱畜说朕像皇爷爷!”皇帝拧着鼻子,语气肯定的说:“他骂朕!骂朕!”“……”这没法反驳,他甚至骂轻了。凌弗宁想,这才最让人绝望。面前的皇帝,毫无疑问,在政治上一窍不通,在俗事上捉摸不透,主打一个匪夷所思。但又如动物般敏感多疑,直觉感人,最重要是有手有嘴,会杀人,可怕的很。但还是好气啊,找帮派流氓打徐川行一顿?最高端的政斗,往往采用最朴素的流氓方式…他捧上去的好大外孙。徐阁老仇人这么多,顶锅的满大街都是,而且他早该退休了……“凌爱卿?”“臣没想到谢言官会这样话,陛下是陛下,中宗是中宗,”凌弗宁俯首道:“陛下还有无限未来,而中宗早已是旧史一段了。”“还是凌爱卿真诚,”皇帝一脸感动:“其它人夸朕,朕只觉得他们在骗人,谁不知道说谎要被拔舌头啊?”“不愧是佛学大家的子弟哈哈哈。”确实是实话,陛下,您有无限被废的可能。凌弗宁保持谦虚。“——就是耳朵不太好。”……?一道鲜血“噗”地喷溅到了凌弗宁手上,滚热的液体沾上冷色的衣摆。一瞬间,脚底下活生生的戎奴就被捅了个对穿,血流如柱。“嗬——!!”他绝望的张大嘴——原来里面的舌头早被拔了。凌弗宁看着嘴里念叨“他就是骂朕”“他就是骂朕”手没停下,还一脸血的皇帝,将血污不动声色的擦在了旁边的蹲像上,温顺的行了一礼,道:“臣回去会好好修习一下葻弥语。”改变主意了,凌弗宁想,他有预感,徐川行得锁死在高位上……不过,再怎么老谋深算,真的能一直拉住这个尊贵的疯子吗?说不准他自己也在后悔当初的贪婪。……凌弗宁出宫的时候遇到一股寒风呼啸,街上的人气并不足,比起暖香充足的皇宫,这样的清冷反而让他放松了不少。今日不行车,走大道吧,他身心憔悴的想。可却在街头被一个孩子拉住了衣角。他的父亲都吓坏了,看着凌弗宁摆上的嫣红惊疑不定,但又怯于他周身的气度不敢上前。于是凌弗宁拎猫似的托起小孩,却被小手从鬓边别了一朵黄腊梅,带枝叶的那种。“姐姐……花。”小孩呆愣愣的。真有意思,凌弗宁想,他放下小孩,认真的说:“弟弟,叫哥哥。”小孩看着面前晴山色鹤氅,云水雪华的仙子,突然哭叫道:“我是女的!!!”然后跑走了。“………………”我果然不擅长带小孩,包括皇宫内那个,凌弗宁尴尬的摸摸发热的耳窝。那父亲在孩子跑回来时,就急忙道歉,他的后背背着一筐黄腊梅,大片大片的枝丫延伸着,提醒人们要回家过年了。年啊……“天子脚下,数不清的达官贵人,帝都上溜的一条狗都比外来的寒门小户金贵。我们不求飞黄腾达,平平安安一家人一起,比什么都重要。”“阿父……”“他算个屁!”看着明显被吓住的小弗宁,女人忙抱住了他,柔声安慰:“麦麦对不起,阿母只有你和额卡了,熬过这段日子我们就回家给你买摔炮,好不好?”“……好。”凌弗宁用力揪着对方的衣襟。“说谎的人要吞一万根针。”……“这些我都要了。”凌弗宁指着花框,对难掩疲惫的卖花佬说。出乎意料,他被拒绝了——然后又被小姑娘送了他一枝。“还是给同路人留几枝吧。”卖花佬这时倒不怎么怕了,调侃道。“……”凌弗宁接过梅枝,不好意思的比了比鬓边的那一朵,他们都笑了起来。“最近局势也不太好,公子也早些回去吧!”离别前卖花佬说。连长云平民都有感觉到了吗?凌弗宁愣了一下,感受到难言的苦涩,明明不该是这样,可又在意料之内。大虞的帝都长云,明明是实打实的千年古都,可比起“天瑞地安”,发展滞后了不少——先是几十年前中宗“南巡”余波,不少世家权贵都留在了南方,直到世宗时期才陆续回都。但没过多久,世宗病逝,膝下无子,于是神昭太子的腹遗子,如今的天子在以徐阁老为首的几位大臣的的辅佐下即位。这让年长的藩王怎么坐的住?既然是叔死侄即,他们这些兄弟不更顺理成章吗?于是,燕王反了。整个古城这几年震动不断,摇摇欲坠。外部问题反而是成了最小……不,或许内阁真有靠对外战争转移矛盾的打算……凌弗宁手里的梅枝被攥的吱吱响,脑海里闪过所见所闻——首都的街景都如此萧条,荆安之类的军都反而“隆昌”过了头。难道仗非打不可吗?……一位清纯可人的仕女带着琵琶进来了。“哇……”公孙恪愣住了,玉玊坊的红牌穿着并不风骚,只是小家碧玉打扮。柳眉艳目,周身气质楚楚可怜,又带着点清冷,一看就是很有文化的妹妹,和他这个整天窝房里打木枷的糙汉不像一个世界。柳琼盈进来时,第一眼注意到的不是左边看着她差点流口水的傻子,而是角落里闭目的男子,无他,玄学的气场问题。可等他杏目一张,看着她调笑时,又好像只是简单纨绔,招猫逗狗,不知事愁。她先按自己的规矩弹了首六幺,在此期间无人出声打扰,直到一曲奏完,曲匪才赞了声好琴艺。“两位公子果真雅人。”柳琼盈笑意盈盈。对花大钱来勾栏听曲完全不理解,想提醒大哥按时收费反被暗踹一脚的公孙恪:“呵…呵…过奖过奖。”曲匪举杯道:“我和小弟自癖陋之地来神都行商,本是被客家磨怕了,想找个地方躲清净。”他眨眨眼睛:“有个当地的密友说,玉玊坊有个同道之人——聊天还是其次,琴音会让我等不虚此行。”这话摆明了对她兴趣不大,柳琼盈的笑容却越发灿烂,她放下琵琶说:“妾身也是个爱清净的人,只是风尘之中,寻求起来着实太难了。”“那…我们聊聊?”曲匪向前挪了挪酒杯,低笑着道。笑容可谓清爽宜人,加上谈吐也风趣不俗,对上至无知少女下至风尘少妇都非常具有迷糊性。柳琼盈本能的对他产生好感,但多年伺候贵人的经验又让她尚留有一丝余地,第六感告诉她面前人颇为倨傲。“公子想打听……”内室的隔扇门突然被推开,门外鸨母歉意的施了一礼,对柳琼盈招了招手。曲匪瞥见鸨母红唇的翕动——有、贵、客。直到门重新关上,公孙恪才从“我哥好几把惺惺作态”到“走嘞?节目咧?跳车啦?”,最后重点偏移,兴奋道:“我们是不是不用付钱了!”一转头——???公孙恪下意识的翻开身旁坐人的锦绣褥团看——下面空无一物。雾草人嘞?!!……“小侯爷来了?”凌弗宁刚回到天瑞,脑子还在突突,就得知旧友好死不死给他增加工作量。他双指捻起书页,恶声恶气道:“让他滚,本少司省不是他奶母。”惜霜正要说话,突然肩膀搭上一支绿绸扇。“佑和怎不曾来迎接远客?”一位墨绿直裾、满身松石珠宝的公子哥从屏帘后钻了出来,嬉骂:“怎么样?没想到吧?”“本世子早来了,有朋自远方来,一起去载歌载舞~”小侯爷直接一把搭过凌弗宁的脖子,无视他的黑线扯着他出门。“听说了没,公孙姨母的女儿,就小时候扒拉着你爹不放那个丫头,她不是招赘了容氏子弟吗?前几日真是有够疯癫的,打造了一张金色大网,去妓院将自己丈夫捉奸在…咳咳捉住,竟然还邀请熟人观看……”“反正提灯坊是真膈应到我了,谁知道有没有公孙家的眼线,来你这天瑞消遣消遣——来去玉玊坊!”“咳咳,脸拿开,胡粉敷的比花娘还厚,大老远去和人家比美吗?”凌弗宁捂住鼻尖。“哎呀,这话说的,这是男人容貌永驻的秘诀!”小侯爷指着比他矮、青涩未脱的凌弗宁奚落:“你个瓜苗子懂个屁,小娘子们可爱死本世子了!”玉玊坊的修室是仿照东唐古国的和静院,隔扇门、叠席,障子窗外有大片火树盈盈、叶如飞凰羽蕊若丹冠的凤凰花。临厢的后院几个练水袖的豆蔻少女嬉笑怒骂,似乎一切纷扰都不存在于这个世外之地。轻透的披帛在半空挥扬,舞姬娇媚伶俐的从下面滑过,华丽的接住了三丈披红,绿色的长裙飘飘欲仙,上身的窄袖短襦勾住窗外透露的晨光,眼神撩人心弦,柔情似水。“好好!”小侯爷转过去对凌弗宁激动的说:“你看她那眼神,是不是喜欢本世子的?”“……你可以问问她。”凌弗宁专心喝茶。“来来来,美人,给你看个好东西~”小侯爷挥挥手。美人娇羞的上前,他让她伸手,结果刚张开,就被他突然握住,怪叫道:“美人,哎呀哎呀,你手上怎么有茧啊…来和本世子比比……”没眼看,凌弗宁转过头问鸨母:“老规矩,让柳娘子过来吧。”鸨母提醒道:“柳娘子今日被点名了,看着是两个荆安来的行商……”“——这有什么?!来来来,叫来拼桌,人多热闹!正好本世子还没去过荆安呢,听说那地方好的嘞~”小侯爷显然已经上头。“别理他,你看着办吧。”凌弗宁没有理会。但舞姬有些急了,扯住小侯爷的腰带开始撒娇,还暗示性点了点自己的锁骨,教坊司的演员都是“卖艺不卖”,但面对达官显贵,这条宗旨显然是空话。小侯爷一下就把持不住,打算抛下凌弗宁和舞姬进寝房,内室的门却突然被拉开了。跟在柳琼盈后面进来的曲匪看到屋里的景色挑了下眉。凌弗宁也看到他了,一瞬间用漆扇遮住了半个脸,手骨节紧张的握出了细长的青筋。但很快,他就意识到曲匪关注的不是他。小侯爷朦朦胧胧的从舞姬的腋袖里抬起头,也被曲匪的似笑非笑的目光吓行醒一瞬。怪哉此人!明明穿着如此随意,气势却有些汹汹紧逼。到像是武将家桀骜不驯的少爷。但他终究不是凡人,笑呵呵的提起手上的空杯,傻了吧唧的贴嘴边道,:“兄台……喝…喝!”“还要喝啊?”曲匪笑嘻嘻的上前,在众人的呆愣中,突然掐住男人后颈,另一个手抄起旁边酒壶就往里面灌。男人被强迫着昂起头刚吞咽下,曲匪就大力的拍他的肩膀,力度大到男人呛出了声,倒在泥泞的桌上咳嗽不断,而他则麻溜的提起旁边的醇酒离开了,动作看似惬意实则敏捷,丝滑到像即兴表演。直到听到门框闭合的声音,侍从们从像刚治好流口水毛病的痴儿般,吓的开始熙熙攘攘的找冒犯者。但这个功夫曲匪早杳无踪影了。“哈哈和主人一样,怀恩侯…”曲匪趴天井台上,看着下面慌乱找人的奴仆,一把干掉了美酒。“——废物草包。”还没得意多久,内厢突然传出惊叫:“杀人啦——!!!”“?”曲匪喉口的酒又直接喷了出来。